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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满·佛光(外一篇)时间:2021-02-22
深秋早上的太阳虽然信誓旦旦,却依然有些力不从心。阳光被城市的高楼重重阻隔,漏在玻璃幕墙上的一小块瘢痕反弹回来掉在菜市场门口,被熙熙攘攘赶早市的人们踩得嘈杂而厌倦。 我如往常一样走在上班的路上。如我一样朝九晚六上班的人们或并肩而行、或擦肩而过,都在低头看着手机,好像所有与己有关的事物都在手机里。 转过街口,从菜市场门口飘来优美的歌声,低头行走的人这才抬起头来寻声找去。不知什么时候,在菜市场路口的角落里来了两个外乡人,歌声正是从男人手中的话筒里传出来的。 隔着不太宽阔的街道,这才看清歌者是一对残疾人——除了明显的上半身,模糊不全的下半身圈在三轮车的座位上,像刚刚出土正待挖掘的文物。 男人唱的是当下最流行的《万爱千恩》: “是不是我们不长大, 你就不会变老? 是不是我们再撒撒娇, 你们还能把我举高高, 是不是这辈子不放手, 下辈子我们还能遇到, 下辈子我一定好好听话, 不再让你们操劳。 ......” 声音里渗透着童音的清纯,还掺杂着岁月的沧桑,如泣如诉,宛若天籁,催人泪下,一会儿就围拢了十几个赶早市买菜的人。马路这边赶路的人只是稍稍停住脚步,向对街的角落瞟了一眼,又匆匆走了。 也许很多美的东西在人的心里都是相通的,正如一些原始的善良于大多数人会在细微处自然流露一样,围观的人自觉把菜市场路口围成了小小的舞台,很多人纷纷拿出零钱放进地上破败的铝制盆里。 一曲唱完,女人递给男人一个硕大的塑料水杯,男人喝了一口,清了清嗓子,又唱了一首《妈妈我想你》: “妈妈呀妈妈呀我想你, 没有你的夜里我好孤寂…… 我们约好了吧, 约好了吧, 来生在这里团聚……” 质朴的歌词,加上沙哑而近乎哀鸣的演唱,令人潸然泪下,我甚至在歌声里听到了无声的啜泣。 这一刻,除了外面急急忙忙赶来的人们,嘈杂的菜市场就如这秋日的早上一样安静、祥和而充满源自地心的抵御寒冷的温暖。人群中一些女人掏出手帕擦拭眼角的泪水,原本紧跟在大妈身后拖着菜篮子木讷的大爷,也毅然决然地走上前去,自作主张把几张纸币郑重地放进地上的盆里。 待《妈妈我想你》的最后一个音符在空气中弥散,男人似乎已经精疲力尽,眼泪无所顾忌地顺着脸颊滑落,手里的话筒呆呆地停在空中。听众也似乎有些精疲力尽,更多的人顾不上鼓掌,都在毫不掩饰地擦拭眼角的感动。 瞬间定格的时间似乎凝固了几个世纪,又似乎跨越了万水千山,在音乐里回溯到人最初出发的地方。 人群依然不愿意离去。 这时候,一个身穿制服、挺着滚圆的大肚皮的男人一边胡乱地扣着制服的纽扣一边吆喝着拨开人群。 “散了!散了!是谁在这里卖唱的?” 制服男径直走到场中,用肥硕的身躯把三轮车上矮小的男女挡得身后,面向众人双手不停地上下挥动,像是驱赶闯入菜地的鸭子,这时,等在路口的小货车也按下喇叭,应和着制服男一起驱赶闯入者。 “快走!快走!再不走就把你的破家当全部砸了!”人群顺从地渐次散去。制服男这才转身俯视着三轮车上的男女,就像城墙上垛口里的士兵俯视着城墙外的入侵者。 面对突然到来的变故,三轮车上的女人迅速拽住男人的一只胳膊,男人吃力地把上半截身躯探出车外,拾起地上的铝盆和盆里花花绿绿的收成,然后小心地放进车上的一个纸箱。这一系列动作于这对残疾的男女虽然是那么艰险,却是那么默契,就像流水线上的工人熟练而得心应手。 完成了这一系列流畅而又惊心动魄的过程,两人又用祈求的目光仰望着制服男,一起深深鞠躬:“对不起!对不起!我们马上就走,马上就走!”男女的头几乎一起在三轮车的栏杆上碰出了声音。 女人断掉音响的电源,男人启动电动三轮,在开出路口的时候,男人再次转头仰望着制服男点头鞠躬:“对不起,实在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 我在马路对面目送着这对残疾的男女。电动刚拐出路口,迎面撞见一个用双手划着平板车、胡乱地顶着满头白发的老妪,像阳光下艰难蠕动的蚯蚓。男人本能的停车,然后拉住女人的一只胳膊,女人随手从纸箱里抓出一把零零碎碎的钞票,探出全部上半身,虔诚地放进了老妪前面更加破败的盆里。 男人再次发动了电动三轮。阳光正好洒在头顶,像被一道佛光护送着,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古 镇
在磁器口古镇门口买了一包烟,找补的毛票正要塞进口袋的时候,刚好被一个乞讨者“盯上”。乞者的眼神就像饥饿的小猫巴望着主人翕动的嘴唇。 我正在犹豫该把这些碎银子是放进自己的口袋还是乞讨者碗里的时候,一个拾荒的老妪把干柴一样枯瘦的手从垃圾箱中迅速地取出来,在衣兜里掏出几张干干净净的钞票,不假思索地放进了匍匐在地上的乞讨者的碗里。然后,又迅速回到垃圾桶里巡捡游客丢弃的饮料瓶,就像一个专心致志的工人,随手做了一件份外的工作,又迅即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老妪完成了这一过程,乞者甚至还没来得及说一声“谢谢!”或者点一下头,留给乞者和我的只有忙碌的枯枝一样的背影。 看到这枯枝一样的老妪不假思索的举动,我手里的几张毛票似乎变得异常轻飘而发烫,我的腿也像注了铅一样沉重,我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我没敢正视拾荒老人的脸,只看到一个老妇人消瘦的轮廓,脸上好像还有一些微微的笑。烈日下,枯树枝一样的胳膊和手指,却分外真切。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追上残疾乞讨者的。当我把手里毛票放进那个地上的铝制碗的时候,也没有敢和乞讨者对视。 我怕他从我的眼睛里听到了我卑微的心跳。 责编:非非主义 编审:真 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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